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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看到她,是她在情緒崩潰的邊緣。話還沒開始說就哭了起來,連自我介紹都還沒做的我,只是靜靜地在一旁陪她。過了好一陣,她才慢慢地開始介紹自己的家庭。

她的父母在幼稚園的時候就離異了,母親帶著她與姊姊、兩個弟弟,讀自在台北生活。因為日子不好過,她和姊姊小小年紀就開始協助家事、照顧弟弟。姊姊是位百依百順的女性,很努力的達成所有媽媽交代的工作,而她也是盡力地做到媽媽要求的事。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姊姊做得太好,還是她年紀還小,每每她覺得完成的工作,都還是會被媽媽冷嘲熱諷一頓。媽媽說的話總是讓她無言以對,她不知道要如何告訴媽媽,不如姊姊不是她願意的。

一年一年的過去,她認命地服從媽媽的要求,也認命地接受媽媽那永無止盡的責備。她知道在母親心中,她不如姊姊有理家的能力,不如兩個弟弟身為男兒身。「也許我是多餘的吧,」她想,「那我也只能認命。」但是她終究受不了媽媽侮辱性的語言,上了中學之後,就常常跟媽媽起爭執。我問「你媽媽都怎麼罵你」,她會用驚恐的眼神看著我,說她無法重複那些羞辱的話語。

即便她開始想反抗母親,卻每每在和媽媽大吵之後,還是做回那個認命的乖女兒。一直,在做少女的時期,她就在想反抗母親與認命之中反覆擺盪。很痛苦嗎?是的。每一次的反抗都為自己多增加一分挫敗。她開始有些不確定,「是不是我真的像媽媽說的那樣一文不值?」

慢慢長大,她開始半工半讀,減少了和母親相處的機會。母女間似乎也找到了平衡相處的方式。衝突減少了,剩下的是姊姊要求她分攤的家務,以及薪水的一大半以分擔家計。姊姊也習慣用媽媽的方式罵她,有時後,她會覺得媽媽和姊姊的身影是重疊的。「不要想,」她告訴自己,「繼續活下去就是了。」

好在,她在工作場合中認識了一個很照顧她的男性。他們很快地就閃電結婚,搬到別的城鎮。那幾年,她覺得比較輕鬆了。雖然她不懂為什麼媽媽老要打電話給她抱怨東抱怨西,她一直以為姊姊才是那個可以替媽媽分憂解勞的人。不過距離減少了相處的壓力,她繼續認分地當媽媽的垃圾桶。

但是幾年之後,先生調職回家鄉。她與先生帶著兒女搬到了娘家附近,兒時的惡夢又回來。媽媽似乎變本加厲,無論她做什麼,媽媽仍舊要責備她。對她而言,更可怕的是媽媽會用同樣的方式斥責她的孩子。她視為寶貝的孩子呀,一心一意要營造美滿家庭給他們的寶貝呀,現在竟然動不動就被罵得哇哇大哭。她不懂,是自己真的那麼不堪,讓母親討厭到連她的孩子都一起討厭?還是母親錯了?

這份不解和被母親全盤否定的痛,讓她感到難以再面對母親。在一次大吵之後,她鐵了心不再回娘家,以為不見到母親就不用承受這一切的苦痛。可是心理仍是在意的要命,雖然暫時不回娘家,卻沒有一天安心。心理總是對話著:到底是誰的問題?是我還是媽媽?如果是媽媽的問題,我可以至麼對她嗎?還是我有問題、生病了,無法跟家人相處?

焦慮與自責讓她決定要進入治療,我們一起陪伴她的內在小孩,與那個委屈又害怕的內在小孩一起探索內心的渴望。這讓她發現很多媽媽對她的要求和批評是因為媽媽自己的痛苦而來的,她的內在本質並不像媽媽說的那麼負面。那個惶恐的內在小孩需要她的保護,需要她設下清楚的界線,讓家人懂得尊重,而不是過度將自己的不愉快怪到她的身上。

當她認知到內在小孩的需要,也意識到這是照顧自己與兒女的方法時,她開始感到自己可以有力量。首先,她學會拒絕朋友過度的要求,並開心的知道自己真的有了設界線的能力。某一天,她就很自然地拿起電話,約了姊姊喝茶。她興奮地跟我說,雖然喝到最後,姊姊開始講些傷害且責備的話,而她也覺得既掙扎又痛苦。但是她終於果斷地告訴姊姊,今天就到這邊了,她需要走了。她明白自己越來越熟悉如何在適當的時間拒絕別人,也相信自己很快地就可以面對母親。因為在這段不回家的日子裏,她有了空間重新學習面對自己的家人。離開娘家的壓力和情感糾葛,她清楚了自己可以怎麼面對。在更熟習照顧自己的方法之後,她知道將可以面對母親。也許還是有掙扎、有恐擔心,但是她將可以適當地靠近母親,回到那個她生長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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